陆离


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学校附近的肯德基。隔届的校篮球队学长在这里打工,我也是篮球队的,我们哥几个没事就去那里坐坐。


元旦附近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她穿着白衬衣蓝格裙走进了店里。她走得很快,进来买了些炸鸡什么的就又出去了,我望见她走到了马路对面的一个三四岁的小乞丐那里,他总是望着这家肯德基,她把炸鸡递给了他,他又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把炸鸡给妈妈。她笑了笑,是一张很讨小孩子喜欢的笑脸。她的卧蚕很好看,我在她眼里好像看到了春天。


清晨的雾气掠过她洁白的脖颈,画面就这样定格。


第二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坐在店里埋头吃炸鸡,看起来傻傻的。


我拿完我点的东西就在她背后的一桌坐了下来,细细打量她。今天是黑衬衣,蓝紫色的格裙,她好像特别喜欢穿裙子。她的头发有些泛蓝,应该是自己偷偷染过,只有发梢还在光线下反射些颜色。她擦擦手,低下头在包里翻找些什么。我看见她的手指上纹了英文字母,手腕往下点的地方纹着一个弯弯的小月亮。心里有些痒痒的,想摸摸她的脑袋,自己摇摇头笑了起来,摇了摇头轻声站了起来。


好像早知道会遇到她一样,今天偷了妈妈的香水瓶,怕被妈妈发现还把香水瓶带了出来喷。鬼使神差的,我拿着香水瓶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你是不是在找这个?”这样的搭讪尴尬地我自己都抿着唇笑了起来。


耳边却听见她说:“啊是,我就在找它。”


我望向她的眼睛,还是一副傻傻的样子,好像真的被我蒙对了。我把香水递过去的时候,碰到了她的手,软软的、纤细的手指。我轻轻地、短暂地握了一下我的手,她无辜地慢慢抬起头望着我,我的心底好像有什么融化了。我抱住了她,她呆住了,愣了一下然后尴尴尬尬地半环住了我的腰。


我们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在一起了。


所有人都没准备好,或许我们也是。这件事只有我俩身边少数几个人知道。


我们总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她说哪里哪里新开了个公园,我说我想去公园对面的商厦里买个发带,总是很奇怪地说两句话笑一阵,自己都不知道在笑什么。我们经常聊天,但是不在一个学校,休息时间也不一样,很少一起出去玩。


二月头上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吃了太多冷的,她姨妈疼窝在被窝里走不动路,我偷偷默默溜去同学家,抱了早就说好的猫,悄悄跑到她家楼下。


门铃响过之后开门的是她妈妈,我不知道说什么。听见她在卧室里面说:“妈,这是我朋友。”我心里想:朋友吗,阿姨我悄悄告诉你是男朋友。嘴上笑着说声阿姨好就从门缝里抱着猫溜了进去。


客厅摆了一桌麻将,三个人等着阿姨回来抓牌呢,四双眼睛望着我手上的猫,我觉得有些异样赶紧跑进了她卧室。她看到猫又笑了起来,很意外很惊喜,高兴得想从床上坐起来又说肚子疼疼疼疼疼不能坐起来啊。我就抱着猫,举着猫爪子蹭蹭她的手,她靠近我耳朵悄悄说:“嘘。我妈对猫毛过敏。”


我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气,是一种淡而好闻的气息,像下过雨的草坪一样让人愉悦。唇齿间芳兰轻吐,脸颊感受到热气悄悄地红了起来,脑子里全是她走出肯德基门口那天脖颈上的雾气。心跳得好快,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悸动。那一瞬间,我觉得我已经完全喜欢上了这个女孩子,好像灵魂中已经有一部分不再属于我,而是给了她。


她悄悄把她妈妈拉进来,说:“妈,补偿你,取个名字吧。”她好像一点也不担心妈妈会拒绝这只猫。她妈妈是又气又想笑,随手举了举手里的麻将牌:“嘁,就叫发发吧。”她等妈妈走过身去的时候偷偷指了指我,对发发说:“这是你爸爸。”


发发就在她家住了下来,好笑的是阿发比较亲我,她好几次和我抱怨那只傻猫不乖,半夜挠着房门,给它开门又要扑到她怀里。本就睡得浅,刚来一个礼拜就没睡过安稳觉。她的腮帮子鼓鼓地,气气地和我说。我不厚道的哈哈大笑,她掐我胳膊,我疼得只喊老婆饶命老婆饶命。她也像一只傲娇的小黑猫,半夜睡不着被猫吵醒的时候索性爬起来对着猫瞪眼睛,“它想睡不行,谁让它不让我睡。”一只小猫对着另一只小猫生气。


三月在学校篮球队训练的时候哥们给我递水,说隔壁学校的某某某真好看。我差点一口水喷出来,他说的就是她的名字。“就是可惜有男朋友了好像。”我拍拍他的肩膀,哈哈大笑,告诉他她的男朋友就是我。他愣了愣,锤了下我的胸口:“骚什么骚,听说好看就说人家是你老婆啊。“他喝了一口水,”我见过她和她们学校一个男孩子一起啊,就在前队长那家肯德基。”


就在那家肯德基?下半场的训练赛我心不在焉,被队友的传球砸了好几次脸。


回到家的时候,我在手机上问她,她说只是普通朋友一起出去吃了个饭。她总是和朋友玩得很好,前男友还挂着情侣标一起打王者,嘟起嘴和我说:“舍不得那些亲密度嘛。”我很没有安全感,我又问那个问了不知道多少遍的问题:“你喜欢我吗?”她说:“老子爱你!!”还发了个小猫咪的表情包,上面写着:我只是只可爱的小猫咪,分手雨我无瓜。


我叹了叹气,然后对着镜子笑了一下,关了手机躺在床上瞎七瞎八地想,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三月一直心情不怎么好,也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觉得空荡荡的。


四月头上在街上一个人晃悠的时候又走到了肯德基的门口,看见她坐在里面。对面坐着一个男孩子。我搁着玻璃往里面看,看见她在袋子里翻找着什么,就像我们第一次遇见的时候那样,过了一会儿她又笑了起来,对着那个男孩子,好看的卧蚕,我好像听见她在说:“我又忘记我的香水塞哪了。”那个男孩子不知道说了什么,她笑得更好看了,像梨花在枝头颤,开成灿灿烂烂的一片。


她在桌底下的手悄悄从桌底下伸了过去,握住了对面那个男孩子的手。


玻璃上被我呼出的热气染上了一层雾,好像一层阴翳在心间,我离开了那家店。


我们见面的机会不多,整个四月我都在反复咀嚼那几次见面,好像心底只有这些东西可以抓紧来证明她的爱意了。我提不出分手,因为我真的太喜欢她了,我什么也不知道说。她还是一如既往欢欢乐乐地和我聊天,给我拍她新买的裙子,我跟她说他穿裙子的时候真的很好看。


我跟我朋友讲过我们第一次相遇的经历,我朋友笑着和我说你是被人家撩了吧,哪有女孩子出门带香水的,不都是喷好了出门的吗。

是啊,不都是喷好的吗?有几个女孩子会带香水出门。


五月刚开始的时候她和我提了分手,她说面也少见的恋爱就和异地加网恋一样,实在太累了。空间把我锁了,也把我删了。


那天我一整天都没有吃饭,早上起床气得发抖妈妈问我怎么了我说昨晚熬夜写作业实在太累了没有精神,妈妈和我说如果去学校不舒服了找班主任打电话回家。


晚自习的时候我偷偷溜到学校的操场,躺在草地上望着满天的星星。星星会不会和我一样孤单呢。我又想起苏轼写的: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写的真好,说不定苏轼也是个情种呢。学校在山里,早上山岚雾霭的感觉很好,晚上岚风阵阵,空气很好闻。是相遇那天的好闻。


我一遍一遍地想:为什么她会主动牵起那个男孩子的手呢。她到底喜不喜欢我呀。是不是这个年纪的恋爱都没有结果呢。想来想去也没有什么结果,满脑子都是我抱她的时候,她在我耳边说话的时候。我一锤地,大喊一声草,结果手疼的要死。保安出来拿着手电对着操场照了照,我心说不好,大气不敢出。趁他不注意偷偷跑回了教室,一边擦汗一边大喊好险好险。


我平时是个不爱说话的人,篮球队的人都开我玩笑说我是高冷哥。我给她写了一封信,我已经尽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可是一写就是三四百字,说了谈恋爱时候的事情,问问她分手到底在想什么,明明在某个痛经的夜里还带着哭腔和我说让我永远也不要走,我那么傻,都不知道你现在说的是真还是当初说的管用。我把信托给了肯德基的前队长小哥,让他转交,她总还会去那里的。


我下一次来的时候看见信封外面贴了张便签条:真的太累了。


一股热血就冲上脑门,我问队长要了纸和笔,坐在角落里面写,把我那天看到的全都告诉了她。“我知道你不是累了,就是绿了,说得那么好听干什么。”“我知道你为什么总是不开心了,就你这样的人,要是开开心心平平安安那老天也太没天理了。”字斜的龙飞凤舞。写完之后我冲到前台,把纸塞了回去,让队长转交,甚至都懒得说谢谢。队长拍了拍我,喊了声小伙子,叹了口气。


又一次来的时候看见便签不见了,她在信封上用马克笔写到:我就是这样的人,我啥人啥德行你真的不清楚吗。


我的心好像漏跳了一拍,什么也没说就走出了店门。


“为什么他们能长盛不衰,为什么我们屡战屡败。”心里有一只小猫在拼命得挠爪子,是一连串浮夸的比喻,说一百句一千句都说不出来的感觉,感觉好像胸口挨了一刀,揉揉胸口又想,害这算啥,要是真挨了一刀估计疼得直叫了,哪能说不出话来,上次打架腿上划伤了都疼得不行了。


 不是节假日,当时是挺深的夜晚了,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孤独的街灯好像还在守候什么。它现在在亮,以前在亮,以后也会亮,一到夜晚就亮。说明她守候的某种东西可能永远也不回来,否则她不需要那么长久地亮着。那它究竟又为什么守候?我想不明白,苏德拉底柏拉图也不见得想的明白,但我对着路灯还空生那么多感慨听起来是真的很蠢。


我突然想到了她说的那个小公园,无处歇脚也不想回家,还不如去看看。听说正中央还竖了块纪念林则徐的小石碑,待我凭悼凭悼我的爱情。我这人最好的地方就是哪怕再伤心也能搞点什么黑色幽默,自己调侃自己,油腔滑调。


小公园里面跑了只小猫出来,抓着我的裤脚不放。我矮下身子:是发发。发发生得滚圆滚圆的了,好吃懒做的傻猫一只,天天胡乱扒拉还搞得家里到处是猫砂。搞完就知道死人不管呼呼大睡,可长的萌真拿它没办法。


那它的主人一定也在这里了。我嘴角微微扬起了,轻轻拨开鹅卵石路上的小树枝,像是在刮奖一样的激动。


可惜刮出来的第一个字是“谢”。


我看见了两个人,月光下一个深深的吻,月光不偏不倚地打在他们身上,好像一对璧人。我扭过头就走,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回头发现我,发发跟着我走了好远一段路。


它站在马路中间,一个人也没有,路灯照着它,它还是很开心的样子,喵呜喵呜地叫了几声。我明白的却是我灵魂中有那么一部分是永远失去了,或许再也拿不回来了。发发的主人以后只有一个了。也不一定,也许会是他们的猫。这猫有吃的就跑,哪里会帮着我呢。


这件事情我想了很久。那个晚上我没有睡着,在另一个公园的长椅上躺了一晚上。一开始是不平衡,后来我想,我或许也没有让她感受到真正的温暖,况且移情别恋,本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我还是愿意相信她只是不太明白什么事情好什么事情不太好,傻模傻样的一个人。我说了越多气话,她就越不愿意反驳,就要气死我,所以和我说:“我就是这样的人。”


我写了一封信留在肯德基,队长不在,我留在了前台。我说:“我不相信你是你说的那么坏的了,你也应该喜欢过我,就像那次牵手一样,短暂而热烈的爱了我一下。我可能也没有给你想要的东西,我也没有陪你去你说过的那个公园。你也并没有什么不对,或许我们能再相见,或许我能再等等。”


我还是愿意相信她只是不太明白什么事情好什么事情不太好,傻模傻样的一个人。我说了越多气话,她就越不愿意反驳,就要气死我,所以和我说:“我就是这样的人。”


之后再问起队长的时候,他说他并没有收到那封信。也帮我留意过,没见过那个女孩,不知道是不是她拿走了信。


在这件事发生后很久的一个夜里,我见到了路灯下的一只小猫。它的眼睛里好像有悲伤,它长得很像发发,我叫它,可是它没应我,也许是认错了。


从那以后,我再没见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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